在數年前, 因為朋友的介紹, 看到了斯奕度(Guido Scarabottolo)的作品, 斯氏被尊為意大利著名當代平面設計師與插圖家之一, 他的作品驟眼看去像兒童畫, 充滿了稚氣天真。 其實他投身藝術事業的故事卻最讓我神往。 他是意大利米蘭理工學院建築學院的畢業生。 踏入社會後, 第一份工作是為某社區作安裝街燈的規劃。 當項目完成後, 他發現當建築師的責任實在是太重了, 和自己的性格並不一致, 於是選擇了更順乎他天性的職業－－藝術家。

斯奕度的作品一點也不深奧, 他運用天賦的敏銳觀察力, 配合著簡潔有力的線條進入每個個體最原始和根本的狀態, 用隨意到接近到幼稚的描繪使生活中各種細節活現眼前, 並出奇不意地加插斯氏特有的想像力和幽默感: 白老虎悠閒地走過, 背上的花紋原來是鋼琴的黑白琴鍵; 椅子正用牠的扶手捧著書打發無聊的下午; 地上冒出的小山丘, 看清楚, 原來是斯奕度的大鼻子; 抽屜打開了, 裡面湧出來的竟是海浪; 一個穿著白衣的骷髏認真地審視著自己腳下量重器上的數字……這些畫面充满了各種不協調的元素, 既熟悉又陌生, 對比強烈的彩藍和火紅安排在一個畫面, 然而透露出來的卻是動人心弦的一絲落寞……

 除了插畫以外, 斯奕度的作品還包括雕塑和很少量的生活用品。 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一件創意產品是骷髏頭形狀的燒烤隔板。 火苗或熱氣從骷髏臉上密密麻麻的縫隙中透上來, 慢慢把食物烤熟,產品的名字是《浪費時間》。 你看, 他還不忘用黑色幽默冷不防點點你的笑穴, 忍俊不禁之際, 還讓人尋思一下生命的意義。

他是一個很和譪可親的人, 當時素未謀面, 知道我很喜歡他的作品, 竟千里迢迢托朋友送來他的畫冊和年歷, 讓我感動得無以復加。 終於, 在二零一零年的十一月他受邀來到澳門, 舉行他在亞洲的第一個個人展覽——《構圖》。

展覽涵蓋了雕塑、 裝置和插圖等方面。 踏進展覽空間, 首次近距離地欣賞他的標誌作品——《天使》。 這次來澳門的“天使”身高最少三米高, 巨大、健碩; 寬闊的肩膀上有一條幼得不成比例的脖子和兩隻棄之可惜的所謂翅膀。 有的傲然矗立在花園、 有的失足落於凡間, 身體卻被大樹絆住了, 有的衝進了尋常百姓家, 在窗戶前折了翼, 插在地上……“天使”身邊的春之女神體態豐腴, 在神秘的黑衣中, 伸展著嬌媚的玉臂, 徐步前行, 頭上的鹿角向四周肆意展開, 上面站滿了放聲高歌的彩鳥。 她, 其實是頭溫婉羞怯的雌鹿。

不要說有血有肉的生靈, 就算是幾塊硬梆梆的木板, 經過藝術家的妙手, 竟然可以一位端坐酸枝椅上的東方女性。 淡雅旗袍下是她纖細的腳踝, 小巧的雙腳靦腆地微微向內側, 低頭仔細瞧瞧, 它們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刷子。 同時, “她”還可以用作書架, 真是內外兼備。 看斯奕度的作品, 我赫然讀到了“萬物有靈, 眾生有情”。 不論是人、 動物、 精靈、 山川、 海水、 樹木、 游魚、 一桌一椅, 甚至是丟在旁邊的一團廢紙, 都逐一被藝術家以最單純的心和滿腔的熱情賦予了靈魂和性情, 所以他創造的, 就算是一草一木都有心跳, 你彷彿聽見他們的呼吸聲, 十分可親。

 斯奕度畢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建築師, 他的畫面驟看上去像是隨手的塗鴉, 其實卻在條理清晰、 次序分明地講述故事。 在這個展覽中, 有一組作品最能說明他這項過人之處。 數十張的素描掛滿了一堵牆, 近看只能看到或橫、或豎、 或粗、 或幼的黑線綿延在一張接一張的白紙上, 但只要後退幾步, 觀眾就可以看到每張作品的獨白; 干練而自信的線條隨心所欲地交織出無限可能性: 物件、 人物、 事件、 風景、 時空……我想, 這組作品真切表達了展覽的主題——《構圖》。

這時, 我不禁反思奧修的話: “文明是個偽造品, 文明背離了自然; 人越是文明, 就越被顯在臉上, 與他的心失去了連結。 心依舊是原始的, 所幸, 蒼天尚未找到教化心靈變成文明的方法, 心靈是人類繼續生存下去的惟一希望。”然而, 斯奕度的赤子之心不但沒被“文明”之火燒毀, 一片丹心還自然而然地閃爍著純樸的光。

參觀展覽的人潮漸漸退去, 在友人馬可賢教授的介紹下, 我終於和這位大師第一次見面了。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提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您究竟是怎麼構思這些作品的啊?!”斯奕度很認真的沉思了一會, 抬起頭, 誠懇地給了一個莊子式的答案: “我不知道呀。”